金魚花火

ギャルピー

【散莫】Danse Macabre

“他们在死神的眼角里起舞,使生命之烛为他们长明。”
……
魔族之子散兵x魔女莫娜
……
戴着大帽子的占星术士轻轻推开天使的馈赠酒馆的大门,走向离吧台不远的座位,眼神正好与金发少年对上。 

这位少年偶尔会在酒馆里说说故事,每次都能用引人入胜的故事吸引住酒客,所以成为了六指乔瑟的劲敌……后者的人气完全无法与前者比拟就是了。 

就在二人眼神对上的那一刻,有一段优雅又古旧的舞曲传入占星术士的耳中。她有一种自己曾经与别人听着这首舞曲,在华丽的宫殿中起舞的感觉。这段称不上“回忆”的片段对她来说,简直是太不真实了。 

不过她还没来得及仔细考量这位神秘少年,思绪就被少年的故事带走了。 

…… 

赤色满月藏匿在黑云背后,安静地注视着地上的生灵。隐居在森林中的魔女莫娜虽在研究笔记,却静不下心来。她常常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,但她不会忘记在某个赤月之夜,她一睁开眼,就发现自己处身于这片略为陌生的森林里。于是,她觉得今晚不会是个寻常之夜。 

壁橱中的火噼噼啪啪地燃烧着,映照她清澈的双眸。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样,她束起黑色长发,披上外套,准备踏出家门。没等到她扭开门把,已经听到门外传来怪声。 

“什么人?” 她高声问道,不安泛上心头,毕竟直觉告诉她这个时间出现在家门前的,大概不是客人,而是敌人。 

不过当她走出门外时,眼前的景象让她目瞪口呆。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躺在她屋子前,看样子未必能撑过今晚。莫娜箭步冲到少年面前,检查他是否尚有气息。 

“气息微弱……但还有救。” 她喃喃自语道,吃力地将少年抬起来,将对方的手臂环在自己脖子上,一步一步把人搀扶回屋子里。 

在进屋的那一刹那,少年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,但在莫娜注意到任何东西之前随即收起所有笑意。 

她把少年安置在沙发上,用药水替他消毒伤口,再拿出玻璃瓶里的草药给他敷上。 

“嘶……” 少年忍不住叫了一声。 

“醒了?疼吗?” 她蹲在地上,全神贯注地料理着少年身上的伤口,甚至没有抬眸看向他。 

对方虚弱地点了点头,悄悄地瞄了莫娜一眼,然后继续闭紧双眸。 

“欸,别乱动。” 

“对不起……” 少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,满脸歉意地低头看着莫娜,让她顿时束手无策起来。 

“没、没关系。” 

她收拾好各种瓶瓶罐罐,将它们放回木柜上,再把桌面的笔记往抽屉一放,干净利落。似乎是注意到少年粘人的视线,她扭头看过去,问: 

“饿了吗?” 

少年低头看向自己的肚皮,略感尴尬地点了点头。莫娜闻言,马上走到厨房,开始制作算不上晚饭的简餐。厨房里厨具与火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格外响亮,一时间,这个空间就像被停止了那样,一切都如此平凡又温柔。少年那双紫瞳里流转着晦暗不明的情绪,既厌恶,又怀念。 

“煮好了,快来吃吧。” 一段时间后,莫娜捧着一锅杂菜汤从厨房走了出来。热腾腾的汤香气四溢,让莫娜自己都感到有点饿了。她拿出一个碗,给少年盛了好几大勺的汤,再去切了几片面包给少年吃。 

“抱歉,家里没有太多食材了……不过味道肯定不错的。” 莫娜忙活完了,就坐在狼吞虎咽的少年面前,双手托腮注视着他。 

“没事,是我给你添麻烦了……” 

他心里清楚,他确实是要给这位善良过头的笨蛋魔女添不少麻烦。 

那些该死的魔物在他力量衰弱之时突袭他,身上流着魔族血统的他居然会沦落到如此田地,实在是太不像话了。直到魔力完全恢复之前,他必须找个栖身之处疗伤。 

魔女的屋子里魔力充沛,是最适合让自己复原的居所。 

不过,说起来,这个魔女……好像有点熟悉…… 

“对了,我还没问你呢。你叫什么名字,怎么会伤成这样?” 莫娜的问题打断了少年的思绪,他极速调整自己,天真无辜地回答: 

“我……我叫散兵。我采药的时候在森林里迷路了,然后就被一些黑漆漆的东西追着咬。” 

“这样啊。那你的家人呢?” 

散兵蔫蔫地垂下眼帘,随后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: 

“我,没有家人。” 这一句倒是真话。 

毕竟他自懂事起,就没有见过自己的家人。 

“啊,抱歉……那要不你先在我这里疗伤?” 莫娜手足无措地拿起茶杯,试图通过倒茶避免尴尬的眼神相会。 

“这怎么行,太麻烦你了,明天我就会自己去找个……嗯……” 

“怎么能够放心让你这样一个伤者自生自灭啊?在我这里虽然吃得清淡一点,但总比风餐露宿好……当然,要是你不愿意的话,那就算了。” 

“怎么会不愿意!那……我就不客气了。” 

事情就这样愉快地定下来了。 

那天晚上之后,散兵除了疗伤,也会帮莫娜捣药煮水之类的,帮她分担一下工作当时交房租。莫娜经常会因为钻研笔记和撰写文章而废寝忘餐,不过自从家里有了散兵后,她也开始注意一下自己的作息了。 

毕竟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了,而是有人在等着你。不容置疑地,这是一种负担,但也同时可以是一种转机。 

“莫娜,你又那么晚睡觉了。” 散兵凑到她书桌前,身上的伤痕已经彻底止血并开始复原,而此时的莫娜正伏案工作,眼睛下拖着两坨黑眼圈。 

“嗯,还差一点就要写完了……你困了?先去睡觉吧,我不用你陪也可以。” 

“我不困。给你倒杯水?” 说罢,散兵走到餐桌上,往莫娜专用的茶杯倒了一点水给她喝。整个家就只有两个杯子,其他餐具甚至只有一份,让莫娜不得不去集市买一些刀叉盘子回来。也不能说她穷,她只是个把所有积蓄花在古籍与仪器的独居魔女罢了。 

散兵就这样看着她从奋笔疾书,到现在呼呼大睡。他把桌面上被喝得滴水不剩的水杯收起,感叹这一天的戏终于演完了。 

不过在他回到自己的沙发上睡觉之前,他眼角瞥到微微张开口睡觉的莫娜。单薄的身影落在飘摇的烛光下,居然带给他一种破碎感。 

他叹了口气,转身抱了一张毯子出来,凝神屏气,轻手轻脚地往她身上披,生怕会吵醒他。 

看来是入戏太深了——他心里如此自嘲道,对酣睡中的莫娜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。这个魔女不光对他没有防备心,对她自己的健康也相当不在意。可比这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,他为什么如此在意她。明明说好了不再寻求虚无缥缈的温暖,为什么要做出这样令自己也嗤之以鼻的行为? 

她身上,似乎有一种令人怀念的气息…… 

夜更深,他被墨染的眸中有一丁点细微的星光在闪烁、呐喊,但无论如何也无法跳出这片无垠的黑夜。 

翌日清晨,莫娜被第一缕阳光和酸痛的脖子唤醒。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写着写着就睡着了,幸好没有破坏被她压在手臂下的文章。奇怪,她以前无论多累都好,也绝不会让自己枕在文章上睡觉。 

身上的毯子异常温暖,她伸出手指攥紧它,徐徐地又将手摊开,用迷糊的双眼望向在沙发上闭眼休息的散兵。虽然自己完全感知不到这个孩子来自何方,但他暖心的表现,足够让他在莫娜心里占有独特的一席。 

不如说,她已经挺有那么一点不习惯散兵不在家的生活了。起初她也以为自己对她会像以前帮助过的其他人一样……但他很不同。 

他的情感很热烈,但又被压抑住,可见他似乎努力地封锁着本心,又不经意地将小部分真实的自己交托给莫娜。她其实感受到散兵那些开朗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,只是看破不说破,打算装傻下去而已。本该对此感到头疼的莫娜,却止不住想要敲碎他构造出来的虚壳,触碰他的内心——她相信,他一定拥有一颗柔软的心,这是魔女的直觉。 

她把身上的毯子小心翼翼地盖在散兵身上,然后注意到自己颤抖的双手。她觉得有点不对劲,但也只把这当作连夜写文章后的一点点后遗症。 

“早安,莫娜。” 莫娜身后忽然响起散兵的声音,把她吓得直哆嗦。 

“早、早啊。” 她有些心虚地朝着散兵傻笑,把散落的长发聚拢到一侧,用手指轻轻梳理。 

散兵看着这样的莫娜,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喉结,将视线从莫娜身上飘移到书房,假装神色自若地开口: 

“你下次再这么晚睡,我可不管你了哦。” 

“放心,之后有很多时间陪你了。” 莫娜摸摸散兵的头,看到他的耳根肉眼可见地转红了。 

“什么嘛,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……” 散兵不服气地鼓起脸颊,悄悄别开脸。 

对莫娜而言,散兵完全就是个小男孩。她拥有不老之身,哪怕是普通的老人家,理论上还可能得叫她姐姐。 

这样的莫娜面对散兵的不忿,没有多说一句话,仅仅是咧嘴轻笑。 

他的眼里容不下这般光芒——她的笑容好比点亮黎明的晨曦,灼眼的光芒驱散藏匿在角落的黑暗;可他见不得光,只会被这种炽热的温度焚毁,直到他再也无法忍受被独留在黑暗之中,孤身一人捧着破碎的灵魂匍匐前行。 

可他止不住地渴求光芒。这是他的本能,也是让他一次又一次地在与人类共处时受伤的本能。 

他本就不该对这世界再拥有期盼。 

“今天还是要捣药吗?” 散兵率先开口打破沉默,企图转移注意力。 

“今天啊……我要去投稿,顺便去集市一趟。你确定身上的伤全好了吗?要跟我一起去吗?” 

散兵表示自己的伤在这两个月内彻底复原了,于是穿上莫娜给自己买的新衣服,头一次跟着她出门。 

他们先穿越森林,直接前往王城不远处的大街上,找到了某报社的办公室。待莫娜把封好的文章交上去后,他们二人来到大街后面的集市区。 

集市上摆摊的小贩们正吆喝着兜售自己的商品,从新鲜的水果还是精细的工艺品都应有尽有。在阳光的衬托下,琳琅满目的商品像被镀了一层金那样,吸引着不同人的目光。如果不说的话,还真不会有人知道这个朝气蓬勃的集市,直到几年前,这里还是猎巫行动中魔女们被残忍杀害的地方。在新王登基后,教廷的权利被大幅削弱,可悲的猎巫行动也终于被画上句号。 

“这里人有点多,牵着我。” 莫娜抓住散兵的手,将他引入人来人往的闹市里头。他追上她的步伐,穿梭于这潮动的人流之中,掌心的温度直接传达到自己的脸颊上。 

莫娜帽子底下的那张脸,似乎也在隐隐泛红。好像就连空气都是她的气味那样醉人,牵动着散兵那股难以言喻的情绪。在这里,他无法反抗,也仿佛不再拥有别的身份,而是纯纯粹粹的一位少年。 

“还在发呆啊?喏,帮我拿一下这个。最近感觉有点浑身无力,拿不动了。” 

莫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买好了一堆蔬菜,把袋子往散兵手里一塞,自己手上提着另一袋水果。 

“你……身体没事吧?” 

“没事没事,只是有点累了而已。我可是天才魔女啊,能有什么事?” 莫娜摇头摆手,努力说服散兵自己真的没事。 

“那就好。话说,买那么多,吃得完吗?” 

“说什么傻话,这不都是你爱吃吗?放心,有保鲜魔法,坏不了。” 

“我爱吃的……你都记得?” 散兵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。 

“当然。可、可不是因为我关心你哦,只是我记性比较好。” 莫娜红着脸道。 

看见她的反应,散兵噗嗤笑一声,打趣道: 

“怎么突然就别扭起来了呢?” 

话音刚落,他们便来到一个二手摊档面前。莫娜看见一只小猫,趁机分散自己和散兵的注意力,马上蹲下去,伸手挠了挠小猫的肚皮。 

这只猫她已经见过很多次了,来集市的时间长了,小猫也逐渐对她放下戒心,任她喜欢怎么摸就怎么摸。散兵在旁边看到莫娜撸猫撸得兴起,居高临下地看向那只惬意的小猫咪。 

“哎呀,小姑娘和雪花那么亲近啊?那婆婆我可得有点表示了。” 二手摊档的摊主慈祥地笑着,伸出满是皱纹的双手,在地摊上挑选一份礼物要送给莫娜。 

“不用了,老太太!你太客气了,我只是路过忍不住摸摸小猫咪……” 莫娜连忙摆手摇头,不敢就这样收下人家的礼物,可老婆婆看上去非常坚持。 

“来,拿着吧。” 老婆婆把一件小巧的饰品放在莫娜的手上,待她摊开手掌时,才发现是一个沙漏样式的吊坠与项链。 

“可我——” 

“不用客气,就当是你陪雪花玩的报酬好了。” 

盛情难却,莫娜最终还是向老婆婆道谢以后,收下了这份特别的赠礼。回家路上,散兵要求把吊坠给他看看。他佯装对它很感兴趣,拿起来仔细端詳一番,确认这个吊坠没有问题后才归还给莫娜。 

回到家后,莫娜和散兵一同把买回来的食材收好,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,待所有家务事做完以后,都已经是晚上了。她坐在书桌前翻着笔记,心血来潮地把吊坠拿出来,在烛光下再次欣赏。金色的沙漏在火光下格外耀眼,但有一行小小的字吸引住了莫娜的注意力。她眯起双眼,阅读沙漏底部的铭文: 

“Memento mori.” 

她心里咯噔了一下。这句话的意思是“勿忘你终有一死”,虽然是劝人超越俗世,放眼死后的世界与灵魂的救赎,但对莫娜而言却意义非凡。 

她因为失去部分记忆的缘故,已经不记得自己作为魔女活了多久,但永远在自己眼前出现过的每一个人都拥有脆弱又短暂的生命——这就是人类,自诞生起,就预兆着死亡的来临。这句话无疑像是前人的耳提面命,警告她不得不正视最原始又最关键的问题,也就是生命。 

散兵,总有一天会离她而去。届时,她又该怎么办?从来没有人像他那样,唐突地进入了自己的生活,却成功变成自己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。莫娜一想到将来自己可能要在散兵的墓前送上白色的塞西莉亚花,一股悲伤如潮拍岸,在心中翻涌。 

身后突然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的背上,莫娜猛地扭头一看,原来是散兵把整个身子都压上来了。 

“看什么呢?” 

“没有,我正准备收拾东西呢。不过我也差不多要睡了……你也是,别太晚睡了哦。” 

散兵让出位置,让莫娜拉开椅子后,笑着把莫娜送入寝室里。他抱着毯子,自己一个孤零零地回到沙发上,但满脸都写着满足,才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。另一边厢,莫娜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,在无云的夜中辗转反侧。 

自从看见那一句铭文后,心里就一直患得患失的。明明知道魔女与人类之间有不可打破高墙,还是不希望看着散兵在自己眼前离去。 

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么在意那个人的呢? 

同样的问题也在装睡的散兵脑海中徘徊。他感受到那些流逝的魔力正源源不绝地流入自己体内,远超他受伤前的状态。他体内的魔族血液沸腾,叫嚣着要去夺回属于他的王位。 

散兵不会让任何人能够阻挠他的计划——本该如此,但他每在这里待一天,就更依恋这个舒适的小窝。在扮演着“温柔体贴的少年”这个角色与莫娜相处时,他好像已经深陷其中,无法自拔。他甚至觉得,自己对莫娜的关心,似乎是发自内心的。 

毕竟,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变化时,她的身影已经占据了他的身心。 

或许……跟这个过分好心的傻魔女待在一起,也不是什么坏事。起码,他觉得哪怕只是坐在她身边,什么也不做,也能够让他确切感到自己正活着,活在一场幸福的梦境中。 

而莫娜在这一天之后,好像总有心事似的,有時候看书看到一半,会突然呆呆地盯着他的脸,或者是那枚吊坠发呆。散兵无论怎么试探,她都不肯说出原因来。 

“喂,你一直盯着我干嘛?” 

“那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盯着我看吗,魔女小姐。” 

“哦……我、我那是在想事情。” 

“好吧。说真的,你这几天好像有点不对劲。有什么心事吗?” 

“心事?哪有啊,是你的错觉吧。” 她心虚地笑着,可这种虚假的笑容并不能说服散兵。 

“真的没事?” 

“没事,我只是有点累了。我先去午睡了……” 莫娜说罢,把自己关在寝室里,静悄悄地从床底下掏出自己的笔记,尝试按着笔记本上写的步骤施展光魔法——在感到焦躁劳累时,练习施展光魔法能够安定心神。 

她看着从指尖冒出的金色光芒只有以前的一半光亮,怀疑自己是久未练习而生疏了,于是再施展了一次光魔法。结果不尽人意,这让她一头雾水。究竟是哪里出错了呢? 

莫娜没有将这些告诉散兵,而是把它们带入自己的睡眠之中,埋藏在梦的国度里。 

“这下完了,不光整天念叨着那个人,连魔法也生疏了。” 莫娜喃喃道。 

某日早上,散兵从沙发上醒来,发现桌上没有早餐,也没有任何水声或者扫地声。他走到莫娜寝室门前敲了敲,丝毫没有回应。 

他试着往门里喊莫娜的名字,对方却好像完全听不见。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,他管不了那么多,直接扭开门把,找到在床上的莫娜。 

“莫娜,醒醒,醒醒。” 他摇晃着莫娜的身体,但对方就如同人偶一样毫无反应,乖巧过分地躺在那张小床上。焦急万分的散兵想要做点什么,紧紧地握住她的手,在心中默念古老的咒语。 

把一点魔力分给莫娜后,不知道会不会好起来——散兵内心期盼眼前的女孩能够马上醒来。 

在他看见对方指尖上泛着微弱的蓝光后,他缩起手来,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莫娜的脸。片刻后,她艰难地撑开惺忪的双眼,直到眼神与散兵相会。 

“嗯……是你?” 

“莫娜,你终于醒了!现在有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?” 他难掩语气中的激动,再次伸手抓住莫娜的手。 

“还是有点晕……奇怪,怎么会……” 莫娜在散兵的搀扶下坐直了身子,眉头紧蹙。 

散兵跑出去给她倒了一杯水,再跟她保证今天所有家务由他承担,让她务必要好好休息。莫娜本来不好意思让对方忙活那么久,但最后碍于身体不舒服,还是不得不让散兵代劳。 

她在想,会不会是前阵子赶着写文章导致自己忽然晕过去。可是,她以前因为过劳而晕过去的时候,跟现在这种感觉有点不一样。要说的话,她感觉自己更有可能是…… 

“魔力流失。” 莫娜看向自己颤抖的双手,难以置信地张开口,但再也说不出一句话。结合之前那种奇异的疲劳感,还有比以前微弱的魔法,她脑里唯一想到的,就是“魔力流失”这个词。 

但凡是位魔女,都会发自内心地恐惧魔力流失。魔力流失最可怕之处是,它早期特征不太明显,但当魔女察觉到那些身体上的异况时,体内剩余的魔力已经距离临界点不远了。再恶化下去,魔女便会彻底失去所有魔力,变回普通人类。若是活了几百年的魔女失去了魔力,就会直接死亡。 

在散兵回到她房间查看她的情况时,她刚好也看向他。在看到那张惊惶迷茫的脸时,她止不住地落泪,想大声呐喊,却只能无声地哭泣。 

比起面对死亡的恐惧,她现在沉浸在噩耗忽然降临和看不清前路的忧虑之中。她还有多少时间?该怎样才能恢复魔力?究竟魔力流失的成因是什么?她通通不知道。她看过的书籍上,关于魔力流失的记载也不多。 

散兵面对泪流满面的莫娜手足无措,下意识将她拥入怀中,轻拍着她的背,任她将脸埋在自己肩膀中痛哭一场。 

莫娜没想到,仿佛还在昨日,她仍在担心散兵先一步离自己而去后,自己该怎样适应没有他的生活。现在,她却要跟命运打赌,看自己还能再撑多少年。 

真丢人,明明那么久没有哭过了,居然会在散兵面前哭得那么惨。可是就连她在思绪最混乱的时候看见这样一张令人安心的脸,那些眼泪就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滑落下来,一颗接一颗。 

一根拇指小心翼翼地擦过她的眼角,带走那挡住视线的泪。莫娜抬头注视那双美得难以描述的眼,更是悲从中来。 

“怎么了莫娜,你、你怎么突然那么伤心?” 散兵生怕自己轻举妄动,将怀中如玻璃工艺品般精细的莫娜不小心摧毁掉。 

“我好像……生病了。可这场病……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” 她在他怀里,有种生命被承托着的感觉,挤出了难堪的笑容。 

“我会陪着你的。你放心,我们一定能够找到治好你的方法。” 散兵见状,将她拥紧了点,继续用手给她拭去眼泪。 

“你不会离开我?” 她问道。 

“绝不会离开你。” 他保证道。 

二人之间的距离变得暧昧起来,好像就在一瞬间,他们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脸上。散兵那不安分的拇指游移到莫娜唇上,从容地摩挲着柔软的唇瓣,眼底闪现充满侵略性的余光。此时莫娜脖子以上皆被染上淡红色,无论是因为哭泣还是害羞导致的,都不重要了。 

一切都融化在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之中。双唇互触之时,她看见了希望,他看见了光明。 

散兵不信命运,也不信神明。要是让他信仰一个神明,他宁愿那神明是莫娜。即使他当初接触她的目的只是为了有栖身之所,让他东山再起……他不得不承认,自己已经被她深深吸引住,再也不愿放手了。 

所以他不能让他的神明就此消逝,他不能让他的神明再流下一滴眼泪。他要拯救她,然后,成为她最虔诚的信徒,将她迎入自己伟大的国度中,让她过上无忧无虑的日子。 

为了这个美好的未来,他必须把握时间行动起来。 

他花了一周去翻查各种关于魔女的古籍,大部分都在描述魔力流失的严重性和提供实际案例。也有几个案例中,魔力流失的魔女最终因为找到强大的魔力源泉,又或者驱除了吸收自己魔力的魔物,所以得以幸免于难。 

他在夜里暗中命令忠于自己的影子部队追寻强大的魔力源泉,但也一无所获。 

莫娜虽然已经能够起床,甚至做一些体力消耗相对少的家务,但依然郁郁寡欢,只是为了不让散兵担心而强颜欢笑,丝毫没有初次与散兵相见时的锐气。 

于是在莫娜熟睡后的这个夜晚,他进了她的寝室,又默念了几句莫娜所不知晓的咒语。霎时间,他那双眼睛看见了存于自己体内的大量蓝色流光,还有莫娜身上稀疏的蓝光。目前魔力集中在她的四肢上,但看上去就像沙漏中不停流逝的金沙般,不停有细如尘埃的亮点缓缓从莫娜指尖流出。 

散兵定睛一看,这些亮点所移动的路径,无一不指向自己的指尖。他诧异地注视着自己的双手,果不其然,有微弱的蓝色光点群聚集在一起,一点接一点地渗入自己体内。 

怪不得他感觉自己的魔力不光恢复了,甚至达到了不曾拥有的高度——那不是自己的魔力,从来都不是。 

让莫娜魔力流失的元凶,正是散兵。他那魔族的血液发挥着最原始的本能,在他复原之时吞噬着莫娜身上的魔力。 

讽刺地,唯有在魔力逐步恢复后,他才能获得压制血液的力量。在那之前,他会将莫娜的魔力殆尽,直到她所有魔力干涸枯萎,连带她的肉体一同灰飞烟灭。 

散兵难以承受现实的重量,踉踉跄跄地离开了寝室,独自抱膝坐在客厅的窗边。他后悔自己遇见莫娜,后悔自己对她动心,后悔自己经过那么长时间才发现自己就是那个差点把莫娜害死的人。 

他烦躁地扒拉着自己的头发,想质问为什么世界夺走他母亲对他的爱,夺走友人对自己的信任,现在还要夺走他的爱人。 

不,至少这次,他绝不允许莫娜的生命从自己指尖中溜走。 

想及这件事,他下定了决心,径自走向莫娜那张书桌上,用魔法点燃桌灯,开始奋笔疾书,交代所发生的种种,从头到尾向她和盘托出。当他写完这封长信后,已经快要天亮了。无意之间,他看见桌上那个沙漏吊坠,翻到底部一看,那行铭文刺痛着他的眼睛。 

“Memento mori.” 

他衷心希望,莫娜不要像那些脆弱的人类一样死去。 

为此,他必须离开她。 

他嗤笑一声,不禁感叹,或许这就是他背离自己使命的惩罚。 

王座还在等着他,还在召唤着他。 

他将沙漏吊坠紧握在掌心中,闭眼念咒,将大量魔力从自己身上转移到这个吊坠之中。像莫娜这种聪明绝顶的魔女,肯定懂得如何从中提取魔力。 

在正式踏出这个家门前,依依不舍地回首张望——房中的女孩,大概睡得正香吧?她醒来后,会恨自己吗? 

怀揣着苦涩的思念,散兵终究将身后的大门关上,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让他如临天堂的小屋。 

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见到莫娜,甚至不知道莫娜愿不愿意再见到自己。他感觉现在就像赤脚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,不同的是,荆棘刺痛的,是他那颗本不该再拥有任何感情的心。 

远方的莫娜睁开眼时,阳光正明媚,透过窗边洒落在地面上。她的第六感让她起了浑身鸡皮疙瘩,于是她下床后绕到客厅的沙发那边——散兵不在,但被铺已经完全收拾整齐了。 

“散兵,你在哪里?” 莫娜喊道,可回应她的,只有细弱的风声,而少年的身影无处可寻。 

她走遍了小屋的每个房间,然后推开大门,往附近的森林里头跑,都没有找到散兵。她生怕散兵不知道往哪里走后迷路了,又怕他这个傻瓜为了帮自己找治疗方法到处乱窜。 

“你这个笨蛋,让我逮到你了,可不会轻易放过你……” 

莫娜循着地上的脚印一直追踪他走过的轨迹,最后还是在中途断了线索。她提着睡裙裙摆,在秋日太阳的照射下不停地擦着汗,意识过来时,原来已经走了好一段路。一无所获的莫娜决定先回屋子里看看,说不定散兵已经回家了,而自己现在的担心完全就是个无伤大雅的闹剧。 

几经辛苦回到家中,依然没有找到心中所想的那人。傍徨无助的莫娜回到自己的寝室,双手盖着那张憔悴的脸。她这时才注意到床头柜上有一封信,想也没想就伸手把信拆开。 

扫视过上款后,莫娜开始仔细阅读每一行每一字。她一开始还能开口将信的内容念出来,但看到一半的时候,已经只能咽哽地吐出零零星星几个字,然后彻底陷入无尽的悲伤与愤怒之中。她用颤抖的指尖抚摸信纸上的字,尝试在冰冷的纸张上寻找那人的温度,而另一只手却止不住地用力握紧信纸,铭下几折深皱。 

“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再见到你。不过和你相处的这段时光,将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回忆。让我感到非常开心。” 

“(对了,你之前说喜欢喝我泡的茶,我把我泡茶的方式与步骤写在纸上,夹在你笔记里了,希望你不会眼残到连这都看不见。)” 

字里行间没有一个“爱”字,却更胜“爱”字本身。 

悲声哀恸之中,痛彻心膂的魔女瘫坐在地上,头无力地靠在床头柜边,连金色的阳光都像一场酷刑,凌迟着她的心。想到誓言旦旦说不会离开她的散兵,她心头火起,握紧拳头,咬牙切齿道: 

“可恶,这个坏男人!一声不吭就走了……” 可当她想到他是为了不要连累她而选择离开,那无法化解的悲凉苦楚又蔓延开来。 

魔女修行时,她看过的所有书教会了她如何理解星空的兆示,如何控制异于常人的力量,甚至如何在漫长岁月中寻找乐趣——但没有人教过她怎么面对与爱人别离之苦。 

她恨他,她想念他,她爱他。 

在重新站起的时候,她不确定自己是否有勇气去面对今后的凄凄凉夜,但流淌的眼泪干涸后,她将那颗被安置在柜上的沙漏吊坠放到胸口前,把属于自己的力量重新汇入体内。在最后一丝光芒彻底封入指尖后,她撑开红肿的双眼,遥望窗外。 

“把力量都还我了,那他自己一个人……安全吗?” 

“不过,既然魔族之子,应该没有那么脆弱吧?反正身上的伤都好了……” 

“说起来,那一晚,也是个月圆之夜。” 

她忽然笑了起来,嘴角挤着被泪痕扯紧的皮肤,在宿鸟幽鸣的夜里轻声道: 

“大骗子,你将来当上魔王以后,我第一个找你算账。” 

一切被打回原形,莫娜从这天起,又过上了静谧舒闲的独居生活。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有散兵曾经在这里住过的痕迹,就连那成双成对的餐具,都显得过分刺眼。 

莫娜偶尔还是会很想他——当她沉浸在研究星空的世界时,这份思念所承载的痛苦亦随萧索凉夜的晚风飘摇向远方。 

她时不时还是会拿着那个沙漏吊坠,在书桌前发呆。当月光照射在沙漏上时,莫娜感受到一股不存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在她耳边轻语。 

于是今晚,她燃起蜡烛,举起连着金色手柄的单片眼镜,试图与沙漏背后的力量沟通。 

叆叇白雾萦绕四周,在一片朦胧之中,莫娜瞥见一个少年,如同初生的幼雀,立于天地之间,只有一根羽毛伴他身侧。他独自在一条崎岖小路上赤脚行走,在筋疲力竭之际,被一位路过的剑士救走。少年与剑士意外成为好友,莫娜看到他们在一条村子里一同练习剑术,但下一秒,剑士的剑锋指向少年,似在质问他,神色恐惧又痛苦。 

少年离开了剑士的村庄,孤身失意的他跑到布满魔物的巢穴中。在那里,他从黑暗的晶石获得了强大的力量,也了解到自己身上流淌着魔族的血液,拥有继承王座的资格。在茫茫天地中找到唯一意义的他准备前往王城,要夺取他认为属于他的王位,让所有抛弃他的人对他俯首称臣。 

可是在路途上,他遇见了一位魔女。魔女和他一见面就饿得昏倒在地,让少年最后选择送她回家,甚至替她煮饭,最后索性直接就住在魔女的家中。二人日久生情,但魔女在某次外出时遭遇猎巫行动,被教廷派出的猎巫者绑在十字架上,准备迎接烈火的怀抱。即便魔女法力已经相当强大,她发现十字架本身就铭刻着极为高阶的禁锢魔法,让她根本无法从这里逃脱。悲伤的魔女难以想象,是自己的同类为了利益,成为杀害魔女的共犯。 

感应到她苦难的少年在此时赶来,看见她被处以火刑的惨状,怒火冲天。他耗尽所有力量将魔女救出,带她离开这片炼狱,任身后所有受到他诅咒的猎巫者在焦火地狱中号泣。 

然而,魔女一直昏迷不醒,少年感应到她生命迹象微弱。焦躁不安的他翻开禁忌的魔法书,用最后的一点力量,以自己与魔女五年的记忆为代价,保护她能够平安醒过来。 

事成之后,虚弱的少年回到那个曾是自己栖身之地的巢穴,进入了长达百年的沉眠。 

丢失五年记忆的魔女忘记了少年,在某个赤月之夜,睁开了双眼,开展了新的生活。 

莫娜看到这里,那团白雾蓦然消散开来,无影无踪。她突然明白,自己为什么对于来这间小屋的事情一无所知,也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记忆中出现了奇怪的空白期了。 

“原来,我忘记的事情……是他啊。” 

在这个不眠之夜,莫娜翻开笔记本,按照上面所写的泡茶方式,泡了一杯夹杂着突兀咸味的红茶。 

“那既然我是不老不死的魔女,就算再等他一百年,又何妨?” 

她已经下定了决心,谁也无法动摇她的意志。 

五年后,莫娜已经成为享负盛名的魔女,就连不少高等魔女所用的教材或笔记,都出自她手中。 

不过她一直没有收任何学徒,每次参加魔女集会,都总是被其他魔女与她们的学徒包围,更显得她在人群中非常独特。 

“莫娜,你真的不需要帮忙吗?” 与莫娜交情不错的炼金术士带着妹妹可莉到莫娜家中作客时,表达出他的忧虑。 

“不用不用,我自己就能完成研究。” 

“嗯,那就好。” 

“莫娜姐姐,你不开心吗?” 年幼的可莉跑到莫娜身边,紧紧地抓住她的裙子。 

“我?当然没有。可莉不用担心我,我没事的。” 

“你还在等?” 阿贝多蹲下来给可莉整理乱糟糟的头发,轻声地问了这么一句。 

“谁、谁要等他。不过要是他回来了……哼,准备接受魔女的怒火吧。” 莫娜氣沖沖地抱手看向窗外,白雪皑皑,在这片纯白之中,依然没有那人的身影。 

这样的莫娜在某次魔女聚会回到家时,收到一封不寻常的信,上面印着一个非常稀有的花纹。她马上打开家门,急不及待地拆开信件。她读信的时候神色凝重,连遮掩住视线的碎发都没有拨开,就那样安静地理解信中内容。 

“看来,我们终于要见面了。” 

她按着信中的指示,长途跋涉,翻山越岭,来到一座宏伟气派的宫殿。这里就是她的目的地。在出发前和旅途之中,她一直为自己出乎意料的冷静而感到不解,可真正来到这个心心念念五年的目的地,她却无法控制内心的紧张与不安。 

“冷静,莫娜,冷静。你今天来,是为了很重要的事情……” 她在为她打开的大门前自言自语道,随即进入了皇宫内。 

散兵坐在王座之上,对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男男女女不屑一顾,对宫殿里华丽辉煌的装潢毫无兴趣,对悠扬优雅的舞曲也不甚关注。 

直到他看见站在大门前的女孩——她那把柔顺的长发被编成辫子与发髻,在月下发光的皮肤被紫蓝色的礼服裙映衬得格外亮眼。 

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,呼唤着自己的名字。 

在漫长寒冬之中,他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一人的春天。 

散兵毫不犹豫地从王座走下来,在莫娜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,已经拉着她的手,跟她走进舞池中央。所有宾客为了他们散去,让璀璨夺目的水晶灯只照耀他们二人,戛然而止的乐声再次由小提琴的领奏响起,奏出古老又梦幻的华尔兹舞曲。 

他眷恋地凝望着她的双眸,她那悲伤又愤怒的眼神戳痛了散兵那颗心——他曾以为他永远无法再知晓心的存在,直到莫娜的出现。 

“莫娜,你来了……你终于来了。” 

“你看,我终于完成使命,登上属于我的王座了。我终于足够强大,拥有无尽的力量……以后谁也不能从我身边夺走任何东西了,哪怕是神明,面对我也要退避三舍。” 

“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。” 他牵着她,让她的裙摆随着她的舞蹈转了个圈,划出夜蝶飞舞的弧度。 

所向披靡的魔王拥着心爱的魔女,在无尽头的时间,永远相依,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。 

他们在死神的眼角里起舞,使生命之烛为他们长明。用死亡之舞,燃尽离别。 

本该如此。 

一阵耳鸣干扰着散兵的思绪,他痛苦地蹲下,狰狞地与这股未知的力量抗衡。他吃力地抬头看向莫娜,生怕她下一秒就要因为他此刻软弱无能的姿态离他而去。明明一开始是他在自己最软弱的时候,故意接近莫娜,博取一个栖身之所。 

到他对她无法自拔的时候,却不想让她看穿自己不堪的一面。 

莫娜蹲在他身侧,抓住他的肩膀,奋力地张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没有放弃,继续摇动着散兵的身体,用尽全力无声地呐喊。 

良久,一声微弱的高音传入散兵耳中。他再清晰地听到玻璃破碎的巨响,这才发现,他伸出的空间出现了一道裂缝,贪婪地爬行着,要将这短暂又美好的时光撕破。 

“不!不要这样!不——” 散兵忍不住要扑过去,阻止空间的崩塌,却被莫娜牢牢地固定在原地,怎样都脱离不了她的钳制。 

“醒……快……” 莫娜用她那断断续续的话语吸引住散兵的注意力,那双本该被喜悦填充的双眼中,只剩下焦虑和温热的泪水。 

“醒……快点……” 

“快点给我醒醒!” 

莫娜高声叫道,那巨大的裂缝如同树枝的枝杈散开,瞬间就让整片空间碎裂。舞会的一角、华灯的一角、王座的一角……通通碎落一地。 

散兵自无垠黑暗中醒来,自己正躺在莫娜的怀中,身边还站着那位白发小女孩。 

“太好了……你终于醒了!” 莫娜激动地将他抱紧了些许,呼吸强烈地起伏着。散兵像人偶一样呆然,一动不动,即便已经与莫娜重逢,却无法再给予任何反应。莫娜关切地看着他,而那位白发的小女孩开口劝道: 

“他的世界在刚刚那刹那坍塌了,要让他恢复正常可能需要不少时间。” 稚嫩的声音背后蕴含着一丝神圣的庄严,她温柔地注视莫娜双眼,如同神明慈爱地注视着世人。 

“这样啊……也对。谢谢你,要不是你给我写信,我都不知道这个傻瓜……” 

“不客气,毕竟我也觉得,你是最适合去唤醒他、拯救他的人。他这辈子为了王座而活着,但不属于他的东西,即使被他抢夺,也永远不能属于他。” 女孩头上的皇冠在灯光照耀下熠熠生辉——她才是真正的王,被王座认证的王。她摸摸那只尖尖的耳朵后,再补充道: 

“他现在並非当初那张无垢的白纸,但如果你能陪着他,想必,便能在纸上重新写下属于你们的故事吧。” 

莫娜怀中的散兵留下了泪水——那究竟是怨恨的泪水,愧疚的泪水,还是悲伤的泪水呢?这些问题在他主动握住莫娜的手后,似乎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。 

换作以前的他,定会失去任何活下去的希望与意义。不过他知道,他还有莫娜……莫娜还愿意陪伴自己。 

无论前路是天堂还是地狱,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,毕竟他有了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人。 

终于,不是孤身一人了。 

二人离开皇宫后,宫殿中再没有孤独的魔王,而森林中也没有孤独的魔女。 


许多年后,在遥远的山野间,似乎有人见到两位戴着大帽子的旅人,爬到山崖上一同看着落日余晖洒落大海,飞鸟随风而去,在金色的天空中翱翔。 


“所以,下一站去哪里?大少爷。” 


“你想去哪里,就去哪里。” 


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你就是在装乖。” 


“那要不我跟你唱反调?” 


“那你还是继续装乖算了,至少这样你就不会再去干傻事。” 


二人噗嗤一笑,互相依偎着,将最后但霞光尽收眼底。 


或许,在踏上旅途漂泊四方时,他能够找到自己真正的意义。不过现在,他在莫娜的双眸中,找到了自己的归宿。 


…… 


金发少年的故事到此为止,占星术士喝着苹果酿,面前突然坐下一位令人熟悉又惹人厌的家伙。 


“好久不见啊,自称伟大占星术士的莫娜小姐。” 


“真的好久不见,脸黑嘴臭的流浪者。” 


“说起来你最近还好吧?不会还是穷得这餐要我请客吧?不会吧不会吧?” 对方似乎很喜欢看见莫娜动怒的样子。 


“什么?你要请客?” 


“你……算了,我请。” 对方翻了个白眼,不情不愿地掏出钱包。 


“噗,说笑的。你现在的财政状况想必不比我好得哪里去。毕竟我可是有份正经工作的,不像某人。” 莫娜也掏出钱包,里面装着部分新鲜热辣的稿费。 


金发少年抿了一口果酒,斗篷下那意味深长的微笑,似乎无论是莫娜还是流浪者也察觉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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